四次高秉烛试图阻止武思月的死亡03
03
高秉烛无力地倚靠在身后的软垫上，不时轻咳两声。医工们进进出出，为他重新检查了身体，又是施针又是开方煎药，折腾了约莫两个时辰，离开前还拉着白浪好一番叮嘱。高秉烛只觉得他们聒噪，若不是白浪坚持，他甚至都不愿请医工上门，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。
是他，把这一切弄得更糟。
起初，圣人念武思月忠勇殉国，又是一个性情有几分像她、被她当孙儿来疼爱的姑娘，便下旨好好安葬了。而今由于他的鲁莽介入，思月到死都只能背负着“逆贼”的骂名，连尸骨都不知葬在何处。
高秉烛从前并不在乎死后的名声，但武思月一生光明磊落，最后却被扣上谋逆的罪名，世人提起她和武悠决，只会轻蔑他们是不忠不义的武氏旁支，咬牙切齿地唾骂他们作恶无数、险些使神都陷入动乱。
这一切全都是他的过错。
从今往后，武思月的真正品性，恐怕就只有他一人知晓了。
他不过是想救回她的性命，这个想法又何错之有？可他两次返回南市染坊，不是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咽气，就是害她连死后的哀荣都不能保全。
难道她注定只能与他阴阳相隔吗？
“高使，药煎好了。”白浪再次端着汤药进来。
“放那儿吧。”高秉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随口说道。他还没有心情关注自己的病情。
“药凉了就——”
“你为我忙前忙后这么些日子，实在辛苦，回去休息几日吧。我没事。”
“高使，我知道你难受。”白浪将药碗放在桌案上，正视着高秉烛，神情是少有的正经严肃，“我说句你不爱听的，月华君的死说到底也是与你无关，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。再者说，与其沉浸在自己的失误里，不如想办法去弥补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高秉烛沉默了许久，终于说道。他伸手够到放在一旁的药，端起来一饮而尽。
“给我。”高秉烛放下药碗，又朝白浪伸出手。
“什么？”白浪装傻充愣着往门口退。
“‘月下烛火’。”
“我先替你保管几日。高使，你现在的身子根本不能承受时光逆流。”白浪边说边加快脚步往屋外走，暗自庆幸自高秉烛受伤那日他便将“月下烛火”收起来了，“我去买点吃食，一会儿就回来！”
往后的日子高秉烛便只管养好身子，每日的针灸和汤药他都来者不拒，待到医工允许他下地走动，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简单的操练。
最初的几日他总是想尽办法要拿回“月下烛火”，但现下他除了恢复身体机能已不再想其它了。白浪说得对，手中有“月下烛火”，他要救回思月不必急在一时。对于他来说，无论眼下的时间如何流淌，依旧燃着的两个烛台确保了只要他还活着，就总能回到心中所想的时候。
及至他能够回联昉复命的那一日，白浪终于把“月下烛火”还给他了。处理完当天的紧急公务回到小宅子中，又在脑中演练了数遍他的计划，高秉烛方深吸一口气，又一次触碰了烛焰。
头顶的一线日光，火红的灯笼，蜿蜒曲折的石板小径，高高低低的茅草屋，来往的小船，还有各家飘来的饭香，正是高秉烛记忆中的不良井。
“怎么突然把我叫到不良井来？”
清脆的女声从高秉烛身后传来，他的身体一僵，心脏跳得厉害。他转过身去，武思月已来到他的身旁，她一身藏青底绣丹色纹样的胡服，脸上是活泼的笑容。
她就站在他的身旁，活生生的，像一个温热的光源，照亮了不良井的阴冷潮湿。
“思月。”高秉烛忍不住拥她入怀，双手紧紧抱着她的后背，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，良久才忍下喉咙中的哽咽，“我想你了。”
“刚好，我也想你了。”武思月亦抱紧了高秉烛，踮起脚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，头贴着他的脸。
武思月又说了些什么，高秉烛没有心思听，他知道她会说什么，但此刻公务、圣人、神都都不重要，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，紧紧地抱着，再也不松开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见高秉烛久没有回应，武思月觉出些异常来。
“没什么。”高秉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，眨眨眼睛忍住将要流下的泪水，“神都这段时间不太平，你自己要多加小心。”
“你这话听着倒像我兄长说的，”武思月松开了高秉烛，撅着嘴横了他一眼，“我们一起查了那么多次案，你该清楚我能保护好自己。”
“我当然不怀疑你的能力，月华君，”高秉烛觉得她的神情可爱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，而后又正色道，“但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，还是多留个心眼好。”
“知道啦，高执戟，你就放心吧。”武思月拍拍他的肩，露出甜美的微笑。
高秉烛却没有为她的乐观和轻松而放心，他再次抱紧她：“你不知道，含嘉仓爆炸那日，当真是把我的魂都吓没了，幸好你没有受伤。找你的时候——”
“事情都过去了，我这不是好好的。”武思月顺势轻抚高秉烛的后背，柔声安慰道。
“还有你单枪匹马去找王登成那次——”过去的险境争先恐后地涌入高秉烛的脑海，他不由得手脚发凉。
“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。”武思月轻轻挣开高秉烛的怀抱，她抬头细细观察他神色凝重的面庞，想从中找出些端倪，“你今日是怎么了？”
高秉烛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常，他将脸扭向一旁，稍平复了心情方看着她说道：“我就是觉得，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，走到现在挺不容易的。”
“等这段时间过去，我还要和你一起找阿昙，一起看神都的美好呢，”武思月拉着高秉烛的双手，眼睛亮亮的，“我可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。”
“就这么说定了，你可不许食言。”高秉烛勉强回她一个微笑，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悲伤。
“你也是。”
圣人开仓放粮在即，身负重任的二人没有太多时间呆在一块儿互诉衷肠，何况高秉烛还有许多事情要布置下去。他不得不与武思月告别，投身于他的计划中去，只是这计划里已经没有武思月的部分。
计划进行得很顺利，百里二郎和白浪带着不良井的人拆除了埋于南市的伏火雷霆，高秉烛与大理寺裴谏配合围困了逆臣武悠决，柳沣的那支箭总算是射对了方位。
待到事情的后续工作完成，高秉烛便匆匆赶至内卫府门前。
这一回不会断出现任何差错了。
（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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